沈清榮見著謝沅辰，沒好氣的說道，一點大家閨秀的風範都沒有，還好這裏並沒有什麽外人，不然沈宅這本就沒多少的面子又要落下幾分了。

“你看我家在江湖上權大勢大的，若是再娶個大官的女兒，是不是如虎添翼？”

謝沅辰見了沈清榮的模樣，忍不住俯身在她耳邊呢喃了幾句，那聲音裏嚴肅得緊，但那語氣分明便是在調笑沈清榮，她還來不及將謝沅辰推開，便見著角落裏有個背影喜滋滋的竄開，一時間所有的反抗都化作了嘆息。

這沈宅之中的所有人都巴不得叫沈清榮能夠嫁入謝府，連謝沅辰本人都很是樂意的跳進這趟渾水裏邊來和稀泥，她再是反抗又有什麽用呢？還能叫她吊死在這院子裏不成？

沈清榮嘆了一口氣，退後一步與謝沅辰拉開距離。

“謝家主自是思慮長遠，沈、謝兩家聯姻，照著謝家主這般來說，確實是件於沈宅、於謝家都是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，只是我本人來說，卻是不那麽願意的。”沈清榮面色不霽的說道，雖然曾與這家夥獨處過一段日子，但沈清榮只要想到要和這個男人共度餘生，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。

“可若不與我聯姻，只怕沈家再難攀上一門好親事，你小產的事情雖然沒有從沈宅之中傳出太遠，但那夜從你院子裏押了個男人出去卻是怎麽也遮擋不住的，你的名聲已經壞了，再拒我，可能會跟你府上的三姨娘落得是一個下場吧。”

謝沅辰那一臉“我是在救你”的模樣，叫沈清榮恨不得一口咬死他，可他確實是說了一件大實話，沈宅之中，是不能夠有沒用的子嗣的，而她的父親也確乎是暴戾的很。

“阿渺知道嗎？”沈清榮問了最後一個問題，見著謝沅辰默認的表情，她不說話了。

是啊，她只是一介女流而已，手中無權無勢，怎麽婚姻大事，怎麽可能會由自己做主的呢？

謝沅辰有些頭疼的撫了撫額頭，飲了杯中茶，覺著屋內的雲煙上藥也該上的差不多了，便擡步往回走。

屋裏頭已經歸覆了平靜，看著倒是挺尋常的，雲煙乖巧的站在圓桌旁，謝沅辰要的小菜已經擺好了一桌，溫好的葡萄酒已經開了醒著了，宣於渺要死不活的躺在軟榻上半閉著眼，顯然是在雲煙的幾番折騰之下折屈服了。

“你家那位小娘子可是不想要嫁給我這謝家家主呢。”

謝沅辰擱下茶杯，打趣道，雲煙已是上前給謝沅辰寬下外袍，露出腰間的長劍來。

“她自然是要嫁我的。”

宣於渺說話間不由的呻吟了一聲，但想到沈清榮時那目中的柔軟直叫人深陷泥潭，無法自拔。

可誰又能夠明白宣於渺心中的苦呢？

他放棄了家仇去愛她，但他明顯是能夠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距離的，隔得越來越遠，並非是翻雲覆雨一場便能夠和解的隔閡，如鯁在喉。

但並不想放手。

“那姑娘確實是個死心眼，你啊，還是好好兒的同她說說吧。”謝沅辰有些無奈的說道，兩人對視了一眼，整個屋子裏邊都是一陣默然，氣氛卻並不尷尬，宣於渺歪著脖子，仿佛亦是正有這打算，那謫仙般的容顏上，清冽如水的目光裏，滿是塵世的羈絆。

曾經的宣府早已敗落，被雪堆了一地，沈清榮看著眼前那已經歪倒的匾額，攥了攥自個兒身上的包袱，回想著臨走之時小春跪在地上苦苦的求她不要走的模樣，回想著還躺在床上發高燒的知秋聽完後沈默的模樣，回想著那座養育她十餘載的沈宅的點點滴滴，雖然勾心鬥角甚多，但她是沈宅的二小姐，沈家血脈雕零，一有嫡出的血脈都寵得不行，況且她的母親是當家主母，從未叫她遭過什麽罪，依著梁蕪那性子，便是私底下鬥得再是怎麽厲害，也不會搬到臺面上來講的，更是半點都牽扯不到她身上來，當然，除了婚事是個例外。

沈家的姑娘都只有一個使命，那便是嫁出去，嫁到權貴之家去，淪為穩固權利的工具，一生為那名利所累，不能夠做自己。

是以那日沈清榮得到了謝沅辰的肯定，便謀劃著逃婚了，行李收拾得很快，話本子一樣沒有帶，只根據以往的經驗，挑了些沒有刻出處的金銀細軟和幾件換洗衣裳，以及宣家沒有出事前，宣於渺寫給她的書信，換上偷偷拿的家丁晾出去忘了收的衣裳便乘著夜黑風高溜出了家門，毫無阻攔的從後院墻角的狗洞裏鉆出沈宅，沈清榮甚至是在慶幸，原來沈家的門是如此好出的，從前次次被抓回去，都是她自個兒太愚笨了的原因。

她並不知道的是，那一路蹣跚的在雪地之後，一個身穿夜行衣的人影正悄無聲息的跟著她。

沈清榮看著那歪斜的匾額，甚是滿足的攥了攥自個兒背上的行李，繞道去後門偷偷進去，沈清榮並不是法盲，知道撕了衙門貼的封條肯定是要引來麻煩的，只得從側門進入宣府。

這是沈清榮第一次來宣府，阿渺的家，可惜這裏既無阿渺，也無任何人歡迎她，說不上是淒風慘雨，但庭院之中的芝蘭玉樹都已雕零，大雪堆了幾堆，若非是循著回廊走，沈清榮只怕是要跌入那被大雪掩埋的庭院之中的溝壑裏了。

這年的冬天來得出奇的快，沈清榮收拾了一間廂房住了進去，這不是她頭一回離家出走了，但卻是頭一回找著了這麽個好去處，雖然寒冷，卻是安妥的很，沈清榮看中的這間廂房好的很，推開窗便能夠看到長長的回廊，回廊盡頭斑駁的朱紅色的小門在雪跡裏顯得異常的刺眼，大約是太冷，也沒什麽蟲鳴鳥叫，只看見玉樹之上白雪結晶，宛若人間仙境。

實則是沈清榮不知道這其中奧妙所在，等到春暖雪融便會知道，她所挑的屋外便是一汪池塘，到了夏日滿是荷香。

她便是在這空無一人的宣府住了幾日，每日自力更生，只到深夜才出門去買點酒菜果腹，但那些關於沈宅與宣府的謠言，依舊是毫無阻攔的傳入她的耳中。

實則宣府與沈宅回溯到往日也並沒有什麽糾葛，只沈二小姐與那宣府的獨苗因緣太糾葛，以至於事情過去了許久，一旦有人提及，還是會有不少人口若懸河的將這二人八卦一番。

“這宣家家主在兒子大婚前夕如此作死，實在是不應該啊。”

“話不能夠這麽講，若是宣家家主一舉謀反成功，那沈家這寶便壓得太對了！”

“便是這般講，那宣府之中所有的人卻也不該是一夜之前全消失了，將新娘子獨自一人晾在沈宅啊。”

“誰說不是呢，這其中必定是有蹊蹺的，不過官府都不管，你我瞎操什麽心！”

冬日裏的燈籠看著異常的溫暖柔和，酒肆之中一派喧囂，沈清榮拿了自個兒買的飯菜，壓低自個兒頭上的鬥笠，消失在一聲聲“幹杯”之中，在雪地上留下一連串纖細的腳印。

這已經是沈清榮第三次出宣府去覓食了，然而今夜比前兩次有些許不一樣，就在她準備和衣入睡的時候，屋外傳來細微的打鬥聲，惹得近日本就睡得不踏實的沈清榮有些輾轉反側，最後披上自個兒從沈宅帶出來的一件絳色的小襖子，把窗戶扒了一絲縫隙往外邊看去——

只見得一輪明月之下，本該是黑得沒了顏色的天空竟是泛著深藍，在雪地的照耀之下，沈清榮竟是能夠看清不遠處的屋頂上兩個上串下跳的人影，似乎是在過招，一刀一劍碰撞之際，冷光奪人眼。

不過剎那，身穿黑衣的人身影便朝著身後倒去，從屋頂上像一只死鳥一般摔進雪地裏，再沒有了聲響，而那屋頂上立著的白衣人卻是站在原處久久不曾動作，那泛著寒意的三尺青鋒還泛著一絲血跡，像極了往日裏話本子中人人歌頌的江湖豪俠。

“阿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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